今天是老太君的頭七，可是沈子瑜卻不在沈王府裏，經過了沈雄叛亂一事整個沈王府看起來雕敝了不少，不僅僅是主人驟減，似乎就連一向繁茂的花園也知道與主同樂，與主同哀似的，好些花兒都一夜之間謝了下去，不覆往日鶯飛燕舞之光景。

陳茗老早就想來沈王府看看了，不過老太君過世這段時間大家都只忙著難受也沒顧上誰是誰，好不容易今天閑一點了，偏偏還遇上沈子瑜不在府中。

老太君的院子依然天天被打掃得幹幹凈凈，楚心玥也總是事事親力親為。不過昨夜一場狂風驟雨今天一早那棵老銀杏樹下又堆了滿滿一地的落葉，落葉半綠半舊堆積了一層又一層，像給灰白的石板重新鋪就了一層深綠的地毯一般。

陳茗進來的時候楚心玥還在收拾著那院裏的落葉，不過為了迎接陳茗楚心玥不得不把手上的工作讓給了其他的小丫鬟，楚心玥邀她到老太君屋裏坐著聊聊，陳茗拒絕了，她說怕睹物思人。

楚心玥能理解她的心思，便讓小丫鬟在花園秋千邊的白石桌凳上鋪了瓜果招待她。

一夜大雨讓園子裏好些花都焉焉的擡不起頭來，陽光微躁即使是在早上也開始有了夏天的味道，她們在園子裏能聞到的已經不盡然是春天的花香了，還帶著些淡淡的果甜和茂盛樹葉的氣息。

楚心玥見陳茗坐在那秋千上蕩來蕩去甚有些興致的模樣，她忍不住笑道：“說起來這秋千還是之前大少爺為那兩個假女人做的呢，那時候府裏所有人都以為他轉了性帶了兩個真女人回來，即使是白日宣淫大夫人也毫不在意，那段時間大少爺真是要什麽就會有什麽，就連老爺也無比的寵愛呢。”

陳茗看她感嘆的樣子，也跟著嘆了口氣：“是啊，時移事易，想不到這才多久竟然就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想不到大少爺不過是做戲，連沈王爺竟然也……老太君走的時候一定很不甘願吧。”

楚心玥聳肩輕笑，又從剛煮好的茶壺裏給她斟了杯茶水遞過去，她笑道：“不過呢，話說回來，我們能認識能成為朋友還得多謝大夫人呢。”

提及大夫人，陳茗總覺得那好似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就像是塵封進沙土裏再也沒有拔出來過的東西一般。不過呢，她也確實是要謝謝大夫人，若不是大夫人當初提出兩家相親她又如何能認識沈子瑜呢。

即使當時的大夫人可能是有著其他的目的，但不管怎樣，於她來說這卻是生命裏最美好的事情。

“郡主你在想什麽呢？”楚心玥見她一時出神便問了一句。

陳茗搖頭，卻道：“沈王爺被抓了，想來大夫人和大少爺也難以幸免吧，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對此楚心玥還真是不知道，她搖頭道：“雖然公審已經結束了，沈雄被定了不少的罪名，估計即使是死罪可免但也活罪難逃吧。至於大夫人和大少爺，他們兩個也一起被連坐了，這會兒自然是在天牢裏，誰又知道會如何呢？”

是啊，在皇上還沒有真正下達詔書之前，誰也不會知道沈雄最後的下場。

不過楚心玥覺得她已經滿足了，為了這一天他們等得太久，也計劃了太多。惡人也終於得到了相應的懲罰，她覺得不管是對母親也好還是對多年前冤死的父親也罷，一切都可解脫了。

即使大夫人他們還沒有死，但她相信，善良如母親和父親，他們也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女兒為了所謂的仇恨蒙蔽雙眼，然後為他們而雙手沾滿血腥的。楚心玥思及此擡頭看了一眼那澄碧如洗的天空，因為陽光很好，天空幹凈得萬裏無雲十分漂亮透徹。

楚心玥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對了，子瑜怎麽不在家裏呢？”陳茗突然又問。

楚心玥先是一怔，隨即便尷尬的笑了笑。老太君過世這段時間雖然沈子瑜一直心情低沈對來往賓客也沒多在意，但楚心玥卻是清楚的，陳茗幾乎每天都來，即使是知道跟沈子瑜說不上話她還是來，每每提有沈子瑜的時候也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她知道他們之間已很熟悉了，就像陳茗會直呼楚心玥的名字一樣，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茗已經全然不再在意那些禮節了。

“他今天有一點其他的事要處理，所以就……就出去了。”楚心玥說完見陳茗低著頭心情很是低落的模樣，楚心玥鬼使神差的又說了一句，“如果你留下吃晚飯的話，興許會遇著他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要留下吃飯。”陳茗突然激奮地說了一句。

楚心玥卻只是生硬的笑了笑。而此時一個小廝沖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楚，楚姐姐，宮裏來人了，皇上下了聖旨讓你趕緊過去接旨呢。”

“我？接旨？”楚心玥楞住了。

那小廝點頭急忙去扭帶楚心玥：“快著點吧，可不好讓宮裏的人等著。”

楚心玥還一頭霧水，陳茗倒是反應得快拉著她趕緊就朝前廳去了。

而此時的沈子瑜卻提著一個食盒一路往天牢中行去——

打發了獄卒，沈子瑜一個人立在沈雄的鐵牢門前，這裏陰暗潮濕，陰森冷氣從腳底直達全身，幽暗之中沈雄坐在那一堆雜草之上，沈子瑜看見一只灰色的大老鼠蹭的一下從沈雄身旁跑了過去。

沈雄就那麽老神在在的盤腿坐著似乎絲毫不為所動，沈子瑜看著他披散的一頭長發，因為多日未梳洗而凝結成一團一團，一身白色卻沾滿灰塵的衣服上寫了個大大的囚字。

沈子瑜嘆了口氣，不遠處的其他牢房裏時不時的傳來一兩聲悶哼，外加鐵索一下又一下重重擊砸在鐵牢門欄上的聲音。沈子瑜進來的時候獄卒便跟他講過，最裏面的牢房裏常年關著一個殺人如麻的死囚，這些日子一直在拿套在自己身上的鐵索撞擊鐵門，精神明顯有些失常。

大抵是察覺到有人靠近，沈雄緩緩睜開那雙渾濁的雙眼，看見沈子瑜一身錦衣華服幹幹凈凈玉樹臨風的立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的心突的激蕩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恢覆了平靜，嘴中輕輕一哼：“還真是諷刺呢。”

沈子瑜以為沈雄的意思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來牢中看他，但其實沈雄心中所想的是當初這個牢房也是關齊家家主的牢房，而當初立在外面一副意氣風發模樣的卻是他。

真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沈子瑜蹲下身放下手中食盒，從裏面拿出一盤胡豆一盤牛肉幹和一瓶酒兩個幹凈的小酒杯。

“大伯還記得上一次跟我喝酒是什麽時候嗎？”沈子瑜一邊將兩個杯子斟滿一邊問他。

沈雄瞇了下眼，沒有答話。沈子瑜冷笑：“大伯，仔細一想你是不是發現其實你根本就從來沒有好好的跟我一起喝過酒。”

沈雄仍是沒有說話。

“不過沒關系，我們今天可以補起來。”沈子瑜將酒杯遞過鐵欄遞給他。

沈雄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去接。沈子瑜笑了，只道：“放心，我不會傻到用這種方式了結你的生命的。”

沈雄心裏登一下，他冷笑：“我當然知道，你不敢。”

他若是這樣死了，沈子瑜可脫不了幹系。可是沈子瑜卻完全不這樣想，他只道：“你犯的罪那麽多，死在你手上的那麽多，我怎麽能讓你死得這樣痛快呢，你應該好好活著，活著為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贖罪，你說對不對。”

剛把酒杯送到嘴邊的沈雄混身又是一怔，他就知道沈子瑜是不可能來說什麽好聽的話的，他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隨後道：“沈子瑜，我這輩子做過很多讓自己後悔的事。比如後悔跟齊家合謀，後悔當年留下了你。”

沈雄拿著手中的酒杯翻來覆去卻又毫不在意的把玩著，他道：“但唯一不後悔的事就是當年陷害你爹，你知道為什麽嗎？”

沈子瑜端著那杯酒手卻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盯著沈雄那副令人厭惡的模樣，聽到沈雄繼續笑著說道：“從小你爹就一直比我出色，不管做什麽都比我出色，先帝也是因為喜歡他才把自己的義女嫁給他。所以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心裏盤算著，盤算著如何讓你爹從我生活中滾出去，徹底永遠的滾出去。”

“原本當年應該成為兵部尚書的人是你爹，不過這位子被我奪了，自那以後我便什麽都喜歡奪他的，他死之後我看到老太君那麽難過也曾有過一絲難受，但也就那麽一絲，也僅僅是因為這樣當時才沒有對你下手，真是想不到……”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理循環吧。

“我敗在你的手上無話可說。”沈雄冷哼又自己伸手去拿那酒瓶倒起了酒喝，“反正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嘛，如今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了。”

沈子瑜打斷他的話道：“事到如今，難道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改之意嗎？你知不知道老太君臨死前多希望能看到你迷途知返，你難道就不覺得對不起她老人家嗎？”

沈雄抿著嘴中的烈酒，一點點一點點的品嘗，他笑了：“悔改？如果我悔改你會放我一條生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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